作者:黄捷 厦门大学公共事务学院研究生 厦门大学新西兰研究中心
稍加留意,新西兰国徽、硬币、邮票、新西兰旅游局、新西兰航空公司、新西兰贸易发展局旅行社的“银蕨之旅”、移民局的“银蕨签证”,银蕨形象在新西兰随处可见。
新西兰的银蕨情结
在毛利传说中,银蕨原本是一个生活在大海边的美丽姑娘,爱上了名叫塔斯曼的小伙子。但一场战争使原本清澈的海洋浑浊不堪,银蕨因此一病不起。深爱她的塔斯曼为了让她恢复健康,把她送到了森林里,并用3年时间建了一座大冰山,清冷的空气让银蕨很快复原,而塔斯曼却积劳成疾去世。银蕨悲痛欲绝,人们鼓励银蕨:塔斯曼做的就是为了让你健康生活,你不能辜负他!于是,银蕨在冰山旁的红木森林里定居下来。
森林里的银蕨铭刻着爱人的期许,也指引着毛利人归家的行路。银闪闪的银蕨叶背面在夜间反射星月的光辉,毛利猎人与战士依此穿越茫茫森林,路途的尽头,便是故乡与妻儿。时至今日,毛利人在举行迎宾仪式上,会在客人前方放一片银蕨树叶。如你俯身捡起,就是朋友,大门立即敞开;如你拒绝,可能就是敌人。
银蕨如卿,引我归途。时至今日,银蕨逐渐被确立为新西兰的国家标识,既是新国对原住民文化传统加以尊重与保护的重要标志,也是新西兰重塑民族国家、构筑多民族共生共享之现代文明社会的有力宣言。
毛利人的失落与复苏
几乎与近代中国同步――自1840年起,新西兰逐渐成为西方主导、日渐扩张的全球体系中的一环。英国人的到来,改变了这片“长白云之乡”近千年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形态,这里曾是毛利人繁衍生息的伊甸园,而后却成了白人开拓者们殖民拓荒的英雄地。通过低价购入、强制没收等手段,曾属于毛利人的千里沃野,在不到三十年的时间里就成了日不落帝国的海外属地。如流落埃及的古犹太人,势单力薄、人口锐减的毛利族要么仅领有立锥之地,要么被放逐山林,成为这片美丽世界的孤儿。其间,毛利人曾试图谈判,也曾揭竿而起,但均以失败告终。早期的毛利奋斗史,堪称一部新西兰版的“出埃及记”,不同的是,这里没有摩西,也没有神的眷顾。
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毛利族群的彻底失落,源于1877年新西兰最高法庭的一纸判决,即认定1840年毛利人与英国王室签订的《怀唐伊条约》 “纯属无效”,该条约曾确认毛利人对其土地和文化的拥有权。此后的百年间,曾遍布南北岛的毛利人逐渐衰败为少数族群,并被主流社会所吸收、同化,甚至在两次世界大战的澳新军团里,都出现了毛利人的身影。而陷于土地与文化传统流失之困的毛利人,在新西兰民主社会的影响下,亦逐渐改变了其抗争策略――由最初的武装抵抗,转变成和平示威,进而在二战后组织起诸如“毛利人权组织”、“毛利人理事会”等政治组织与社会团体,要求恢复《怀唐伊条约》的法律效力,要求一份更加公平的资源,要求他们“大地子民”的地位得到承认。
于此同时,历经了殖民化时代以及两次世界大战的新西兰已逐渐褪去帝国印记,《天佑女王》歌传千里,到达悬搁南太平洋一隅的新西兰时,早已式微为一个模糊的文化符号。而在一个世纪的接触、对抗、融合之后,毛利文化在这片土地上依旧鲜活,毛利人仍然是新西兰现代社会里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。我是谁?A:是大英帝国的子民?B:是由白人、毛利人以及其他少数族裔所组成的独一无二的亚太民族?C:抑或,两者都是?
百般权衡,新西兰选了C:一方面,独立后的新西兰选择继续留在英联邦、效忠英女王,毫无疑问是英裔主流社会的不二选择;另一方面,面临“身份认同”的难题,重塑白种人―毛利人关系,进而构筑一个现代化的多元民族国家,亦是新西兰公共政策转变的必然。
改革初期,新西兰民族政策的转变,可谓“狂飙突进”――就在《怀唐伊条约》遭废止近一个世纪后的1974年,新西兰重新确认了该条约的法律效力,并将“怀唐伊日”,即每年的
土地权利复苏后,1987年,《毛利语言法案》通过,毛利语与英语一道获得官方语言的地位。1991年,毛利发展部成立,专司面向毛利人的公共服务事务。1995 年,新西兰政府通过了《毛利语教师训练方案》,结合早先已开展的“毛利社区运动”,焦点在推动毛利族人对毛利语言与风俗的再学习。2001 年,毛利语电视台开播,使用毛利语和英语播出,毛利语节目在黄金时间对观众播放,每天不少于 3 小时。至此,毛利文化亦开始逐渐复兴。
走向多元民族国家
不同于部分国家“割裂型”的民族政策,新西兰的“民族国家构建模式”在大力扶持毛利族群发展与毛利文化复兴的同时,亦针对毛利人开设了大量英语语言与职业技能培训课程,助力其融入主流社会;此外,每一位新西兰的学龄儿童,都被要求同时学习英语和毛利语两种官方用语,了解、掌握主流社会以及毛利人的不同习俗。这种“尊重少数、保护弱势、融入主流”的做法,亦成为近二十年来大量亚裔、欧裔、太平洋岛裔移民涌入新西兰后,其民族政策的基本遵循。
因其卓越的“融合性”民族政策,新西兰成功重构了其民族身份与国家认同,一个独立、自尊、繁荣的亚太大国,逐渐出现在世人面前――至21世纪初,她已经可以自豪地宣布:“新西兰是由白人移民和土著毛利人为主体,其他各少数族裔共同组成的多元民族国家”。这个“多元”,即民族(族群)及其文化实践的多元,以及多民族的和谐、共生、共荣。
对毛利人而言,银蕨是行路的指针,更是家的化身――当枝叶繁茂,银蕨在夜间反射的一路星辉,指引游子回归故土;当老叶衰败,它就自行脱落在树下,慢慢腐烂,滋养新生,一棵银蕨树就是一个家庭,互相依偎,生生不息。当银蕨上升为新西兰的国家标识,它似乎在传达着这样一个理念――“路道远途,凡居于此,斯如银蕨,皆为一家”。